我的月亮妹妹

2011091722:07

 

當我在課堂上再次巧遇那位樸素的蒙面女孩時,我已經知道我們有緣分。

我對她的最初印象是一輪皎潔的月。當時四周是雪白的牆,磁磚地板上反射著燈光,在嶄新而冷漠的食堂裡,我因她感到溫暖。與光鮮亮麗的科威特女孩相形之下,她猶如一朵純淨蓮花。我讀懂那雙眼睛,我們都是蝸居的外鄉女子。

這蜷縮在角落裡的黑影,透著牽引我心的隱微芬芳。我將椅子挪到她身邊,她羞澀地寫下她的名字:哈斐妲。她的字真美,典雅且高尚。

而她的房間裡空曠素靜,如同藏著自身,將隱私都存在門後。可在我面前,她慷慨地解下面罩和頭巾,打開收藏家鄉記憶的箱櫃,也敞開心房。她身邊沒有紛雜,僅見的色彩是女孩溫情的粉紅床單,掛在鉤上沉著的海藍長袍…以及收拾整潔的禮拜毯,清真寺與庭院翠綠如茵。

她說:我喜歡綠色,喜歡白色,也喜歡藍色,因為它們都是純淨的色彩,也都是先知所喜愛的。她能用我所見過最莊重的神情誦讀古蘭經,比誰都嚴格遵守禮拜的規矩;她做禮拜時,肅穆而潔淨的氣息能夠阻擋窗外車水馬龍的嘈雜聲,能夠使人真正平靜。

只是以我旁人的角度,坐在粉紅床上看印度電影的她,依然是個十七歲的塔吉克小女孩,像我的小妹妹,會隨著劇情笑罵、蹙眉,也曾經希望能有個貌似印度影帝沙魯克罕的丈夫。噢,她已經訂了親。

可當我倚仗年齡,倚仗自以為是的知識提出質疑,她溫婉地告訴我,他是個好人,是個善良的人,這樣就夠了。她還堅定地告訴我,她不求人世的逸樂,但願歸真後能入天堂,因此她全心全意當一個虔信的女子。

我們依伴一段快樂時光之後,她的丈夫領她出去,我們都好難過。那一段時間我總以最大的惡意揣想她的丈夫與她家鄉的習俗,又以最壞的打算面對她的未來,或許,我期待她的不快樂能證明什麼,然而她總稱:「一切都很好。」我便找不著藉口怪罪,不能再將狹隘的認知與對她的同情混為一談。

為了證明,或者譴責,我和友人拜訪她的公寓,他們的居處雖小五臟俱全。她身上還是一襲粉紅自製洋裝,常穿的一件長褲太寬鬆,總得加上腰帶才不至滑落。她只說:有了廚房,我每天都做飯,胖了好多。我們讚嘆她的餃子香氣四溢,而她雙頰泛起紅暈,說丈夫也喜歡她做的菜。

用餐時她看著電視說:現在有齣好看的連續劇,某頻道正上演一部新電影…如數家珍。說起可憐的女主角,她難得地表露憤慨;若丈夫揶揄她,她的耳朵又立即脹紅。

我錯了,她是不錯的。她清楚地說:真主賜給她的必是好的。

我一邊品嘗她道地而充滿溫情的菜餚,一邊想著:有一天丈夫將帶她回到家鄉,在那裡她會生養孩子,在綠牆壁的廚房裡做炸餃。她依然會優美地吟讀古蘭經、看印度電影、跳塔吉克舞。善良的女孩,她總能製造幸福;更由於她專注在信仰的道路上,她又總能滿足。

唉,在她身上,責難總是顯得多餘和苛刻。我教她的,是為容貌做保養,為利益而努力;她教我的,卻是為靈魂做保養,為信仰而努力。我心深處知道,不是年長的我在引導她,而是她溫柔的光芒在帶領我。

我知道哈斐妲的心願,我則願她能在人世如在天堂。

 

 作者感言:

感謝評審垂青,更感謝主角;是她打動人心,我只是把她的

故事濃縮成一千二百字。聽聞某些對穆斯林的成見讓我感到

難過,但我沒有能力發言。後來我瞭解到,對於大眾,任何

理論都及不上真實的生活故事。由此獻棉薄之力。

 

新月文學散文獎得獎作品

非穆斯林組;作者:瑪兒